苏宝珠一出生就没了母亲,记不清几岁的时候,有个远房亲戚与她说,你爹要娶新太太啦,等新太太过门,有了小弟弟,你爹就不疼你了。
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,是她的整个世界。
听到这话,她觉得天都要塌了,委屈得直想哭。但她没法和别人说,说了,就是不懂事,就是给父亲添乱。直到南妈妈发现她的异常,抱着她安抚许久,她才没那么难受了。
那时候的心情,就和方才的感觉差不多。
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,这不是她自己的感受。
因为父亲明确说过,不会再娶,更不会给她添什么小弟弟小妹妹,至于那个亲戚,更是早断了来往。她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这样无法说出口的委屈了。
是他吧……
她想慰藉一下这个不知因何而难过的和尚,便学着南妈妈的样子,轻轻抚着他——本来应该轻拍他的背,可惜够不着。
纤纤素手下,窄腰猝然挺直,肌肉紧绷得好似块石头。
滑腻微凉的手,如水草一样轻拂着他,盘坐如石雕的身体禁不住微微颤动,汗水沾湿了里衣。
缘觉的脸色铁青,恨不能揪住那只捣乱的小手,一把把她扔出去,然而太妃还在语重心长教导他,他根本不能动。
他动怒了,怒也发作不得,还得替她遮掩。
那小手却得寸进尺,居然慢慢向前探!
缘觉猛地摁住她的手。
崔太妃住了口,讶然看着他,“你都懒得听我说话了?”
“不、不是。”缘觉额头泌出细细的汗,宽袍遮挡不了太长时间,他得赶紧把太妃打发走,“我进宫给父皇祝寿,也……探望母亲。”
“真的?”崔太妃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是……”
崔太妃欢喜非常,笑吟吟道:“如此甚好,如此甚好啊,贤妃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。她是个孝顺孩子,把我看得比什么都重,你千万不能怨她,见到她要好好说话——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亲娘!”
“祖母还能活多久,瞧着你们和和美美的,我的眼也能闭上了,且瞧着祖母的面吧。”
能说动他进宫给皇上贺寿,与贤妃见面,崔太妃自觉做了大功德,她实在太高兴了,临走时缘觉并未起身相送,她也没说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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融融和风穿堂而过,半垂的竹帘晃悠不定。
缘觉猛然起身,大喝一声:“出来!”
刚刚约法三章,转眼就犯他的忌讳,苏宝珠情知这回他动了真怒,哪会再踏入水榭挨骂?只缩在水里看着他笑,“我不是成心挑逗你……你很难过,我感受到了,就想安慰你一下”
缘觉一怔,继而冷笑,“扯谎也要扯得高明些。”
“是真的。”苏宝珠慢慢游到他脚下,轻轻抓住僧袍下摆,“为什么一提起贤妃娘娘你就难过?都说你怨恨她,可是我没有感觉到恨意,只有说不出的哀伤。”
她仰着头看过来,因沾了水,显得发更乌,肤更白,唇更红,眼睛澄澈清明,就像碧空下的湖水,湖水又清晰倒映着他。
缘觉眼中不由掠过一丝复杂莫名的神色,可声音还是冷的:“你又知道些什么?不要以为你是特别的,再有越矩言行,休怪我不留情面。”
“我说的是真的……”话音甫落,体内一阵悸动,苏宝珠大惊失色,见他要走,急急爬上水榭拉住他的袖子,颤着声儿道:“别走,蛊虫又发作了。”
缘觉飞快挪开视线,用力一扯袖子,苏宝珠本就颤巍巍地站不稳,一下子被带倒了。
夏衫轻薄,湿透了紧贴于身,一如裸裎,她躺在地上轻展双臂,乏力地喘气。
奈何佛不渡她。
摸出那串琉璃珠,贴上额头,缓缓下移,滑过鼻梁,缓缓张口,衔住当中那颗黑色的佛珠。
僧衣忽悠悠落下,将她从头到脚罩住,他的味道顿时遍布身体的每一处。
沉稳的诵经声响起,苏宝珠循声攀到他的背,只是靠着他,不敢妄动。
“妖孽。”他低低道,着恼又无奈。
这一次,他没有甩开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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夕阳的余晖染红大地,苏宝珠悠然坐在廊下,吃着井水湃过西瓜,那叫一个惬意。
“他听了那句偈语就松口了,妈妈,你真的神了!”
南妈妈自得一笑:“看他对你又恨又不知所措的样子,我就知道,他心里必定拧着一个疙瘩,不过用佛祖的话提醒他罢了。”
正说着话,丫鬟禀报王铎来了。
他带来一个对苏宝珠来说并不怎么好的消息:六月二十万寿节,宫里点名要她进宫赴宴!
皇上千秋,有品阶的人家都要进宫贺寿,她根本没资格进宫,又和安阳公主素有积怨,相府绝不会节外生枝给她求请帖。
“我是哪个台面上的人物,皇上知道我是谁呀!”苏宝珠揉揉发胀的太阳穴,“准是安阳搞鬼,想在宫里坑我一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