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过,也不是没有回寰余地。”
显金了然地点点头,开玩笑般,“若乔家洗清冤屈,那咱们崔大人该官运亨通自然继续亨通——”
显金顿了顿,喝了口茶,仿佛随口问道,“就是不知道这事儿,究竟走到哪一步了?”
显金继续下钩子。
鱼儿,哦不,熊呦娘思绪被唤回来,看着显金似笑非笑,“我同你坦白从宽,你却在这儿阴着套我话!”
哦豁,摊手,被发现了。
显金倒也不尴尬,理不直气也壮,“我这哪是阴着套话,我分明是明着来的!”
熊呦娘笑起来,“我真不知道!”
“乔山长被抓下狱这事,我也只是隐隐约约有听说。我一个深闺姑娘,就算大伯疼爱,也不至于将官场的事的告诉我!”
熊呦娘笑得温润又爽朗,弯弯的眉眼像月亮,“否则,我又怎么会因为一封信就被你勾上手?”
这倒是。
显金脊背一松,虽有心理准备,但听熊呦娘这么说,也气馁地向后靠了靠。
熊呦娘,是她目前够上“社会地位”最高的天花板了。
再高,就只能去京师滚钉板、告御状了。
也不知道大魏有没有这么个残暴的上-访渠道……
两个气馁的人相对而坐,晕染得气氛都稍显颓唐。
熊呦娘率先开口,话锋一转,“你不是送了六丈宣给我伯娘吗?”
显金目光一亮。
熊呦娘笑得温婉。
与陈左娘单纯的温驯不同,熊呦娘的温婉带了些“我知世间爱温婉,我便温婉给世间看”的通透与忍耐。
“用晚膳后,我带你给伯娘请个安——大伯今日回府,他素来喜好笔墨相关,又崇尚自由之道……”
熊呦娘狡黠地眨了眨眼,“若他知道你是‘陈记’泾县的话事人,又是乔山长的关门弟子,保不齐愿意见你一面。”
显金目光复杂地看向熊呦娘。
短短一段话,释放了好几个意思:熊知府看重宣城的纸行生意;熊知府崇尚心学;熊知府与乔放之关系良好……
谁说封建时代女生没大脑,只会挖野菜和傻笑?!
熊呦娘正在规则范围内,一点一点地试探着,探索自己最大的自由啊!
显金抿唇笑了笑,投桃报李,“若府台大人愿意见我,我倒也有机会探一探,他老人家对咱们泾县知县的想法……”
熊呦娘眯着眼弯眉浅笑。
显金手扶椅背,舒朗笑开。
这叫啥?
这叫,双赢!
吃不下啦
有话聊,一下午就过得贼快。
天将将落黑,四角点上红灯笼,老徽式建筑中轴线上的那处院落灯笼最大,灯光最红。
熊知府回来了。
回来彼时,显金和呦娘吃完晚饭,正陪着府台夫人罗氏聊天。
也不知是早上的六丈宣起了作用,还是呦娘的面子起了作用,用完晚饭再来请安时,罗氏的院门便大大打开了。
罗氏与呦娘有些相似,圆圆的脸,粗粗的眉,骨骼细瘦,说话轻言缓语,很明显的江南人。
挺拔颀长的显金站在这两旁边,像两尊矮白瓷器旁,立了个瘦长的窄口花斛。
窄口花斛惯会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。
罗氏说江南的黄鱼鳖好吃下饭,显金就说起温州的洞头紫菜空口都能干二两;
罗氏说江南的麻将打法和徽州的不一样,显金顺势就将缺一门、爆头、彩漂、扛开……挨个儿顺一遍;
罗氏说绢花簪发不如鲜花挽发灵动,显金立刻笑道,“任什么花儿,上了夫人的脸,都被您衬得更灵动了。”
主打一个以丰富的知识储备,拍好夫人马屁。
真正做到事事有回音。
熊知府踏步进门,便听内间言笑晏晏。
显金随呦娘起身。
罗氏笑着接过熊知府的外披风,眉眼放松地介绍,“……您不是一直听说陈记泾县作坊的掌柜是个小姑娘吗?喏——”
显金赶紧双手扶左膝问个大安,大声道,“府台大人,小女陈敷之女,请府台大人安好。”
熊知府被吓一跳。
这小姑娘中气也太足了。
熊知府不急不缓进隔间拿香胰浣手,低着头随口道,“姓也改成‘陈’了?”
显金克制住上挑的眉头。
竟真的知道她!
“回府台大人话,没改,还是姓贺!”声音仍旧中气十足。
熊知府笑了笑,拿干绢帕擦干手,转身坐到八仙桌前,把帕子随手递给罗氏,抬眼打量了眼前的少女。
身量挺拔,素面朝天,穿的是深棕色的麻布衣裳,一张脸斗白,眸子亮得像燃把火。
看起来利落又精瘦。
上位者见小辈,最喜欢的就是如显金般,行事说话不拖泥带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