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骂过她。她的任务简单,很少出错。即便有一些文书工作,她也只需要粗略写个初稿,那些律师收到之后无一不跟她说谢谢。
可也仅仅是谢谢,之后便没有任何意见反馈。她不知道自己写得到底好不好,哪里需要改进。
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目标一样。
不想再这么下去。所以在通过律协面试拿到执业证后的第一时间,封景就从那家律所离职了。
她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,她要做一个独立律师。
一开始的时候是很开心,不用再像个打杂小妹一样看人眼色行事。可没多久,她就陷入了更深的旋涡——没有案源。
之前的律所可以给她最基本的生活保障,甚至比曲衷在的合伙制律所还要大方一点。可独立出去之后,她很长时间都在面临手上一个案子都没有的窘境,连社保都交不起。
封景从来没和任何人讲过这些话,连曲衷和林千千都没有。
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对苏荣钦推心置腹,或许是因为车里正完整播放着她喜欢的音乐,或许是因为下了车之后他们两个从此会变得风马牛不相及。又或许是,直觉告诉她,眼前的这个车神,是个心软的神。
“做您的徒弟一定很幸福吧。”苏荣钦耐心聆听的模样让封景逐渐变得大胆了起来,进而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,“您可以教我吗?”
车依旧在堵,一时半会儿走不了。
苏荣钦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,他寂静几秒,引她看向窗外:“看到外面那些香樟树没有,你知道栽培一棵树要多久吗?”
封景当然知道,十年树木百年树人,小学课本学过。
他在借树喻人地拒绝她,把话说得很含蓄。
封景假装听不懂,想尽办法引起他注意:“我不知道怎么养植一棵树。但我知道,随便迁移或者砍伐一棵树需要付出高额的代价。”
这话引起了苏荣钦的共鸣,他探问:“你还做行政诉讼?”
封景点头:“当实习律师的时候接触过几次。”
苏荣钦略有停顿,给出评价:“懂行政诉讼的律师很少。”
行政诉讼算是律师行业的小众领域。因为提起行政诉讼的人不多,被告都是政府机关,风险不亚于刑事辩护,很容易得罪人。做原告的代理人得罪政府,做被告的代理人就是与人民群众为敌,两头不讨好。
封景顺着他的话接上:“嗯,您是其中一个。”
她直白的奉承把苏荣钦逗笑了:“你查我啊?”
封景的嘴角也隐隐生出笑意,她继续顺杆爬:“不叫查,叫检索。想要知道一桩被最高院列为公报案件的胜方代理律师是谁,去网上随便一搜就出来了。”
苏荣钦还是笑:“你说反了吧,年轻人。”
恐怕她不是以案找人,而是由人寻案。
不过不管是什么顺序,她说的确实属实。
十几年前,我国的法律援助服务方兴未艾。而观正律师事务所亦正值成立之初,案源少,创收低,入不敷出。苏荣钦便和许天霖商量,或许可以去做法律援助。
许天霖是有点犹豫的:“做这个干嘛,一个案子补贴就那点钱。”
苏荣钦却不这么认为,他说:“做法援,不为利,只为名。”
后来证明,他的这个选择无比正确。因为名利从来不是互斥关系,而是因果关系。有了名,自然会有利。
契机是一起违法解除劳动合同仲裁案,苏荣钦的受援人是劳动者。他在这个案子上大获全胜,还接受了《劳动报》的专访。没多久他就受聘为申城c区总工会的法律顾问,再然后,他开始和c区各大街道办打交道。
不过真正让他出名的,是代理的一起c区某街道政府信息公开行政不作为案。向来站在弱势群体那一边的他,在这个案子里做了政府一方的代理人。
该案案情复杂,矛盾尖锐,历经一审、二审、再审程序,打了整整两年。最后是政府打赢了,该案也被最高院列为公报案件。
这个案子结束后,苏荣钦在申城律师界一夜成名,身价翻了好几倍,观正律师事务所也随之声名鹊起。
封景早在实习律师期间就在网上查过苏荣钦,对这个案子印象深刻。她这时候说出来,是为了:“苏律师,我很钦佩您的专业能力,我想……”
苏荣钦没等她说完,果断道:“我不收徒弟。”
封景被迫住了嘴。她转着眼睛想了想,换了个说法曲线救国:“我也没想拜师啊,就咨询,以后我办案子有不懂的可以找您咨询吗?”
今天的路况和平时一样堵,但苏荣钦似乎没那么心烦了。是因为赢了一场官司吗,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赢官司了。
此时那首粤语歌已经放完,又开始了无穷无尽的试听三十秒。
封景在等他的回答。
很快,她就听见苏荣钦问:“封小姐,你是想聘用我作为你的私人法律顾问,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?”